辞旧迎新之 四 对自己好点
从公婆那儿离开临去机场前，婆婆偷偷塞给我六百块钱。
六张崭新挺括的一百块。
在美国很少见到这么新的百元大钞，我猜是她上次回国特意去银行取的。
我心说这肯定是被我那条穿到死的裤子给刺激着了，赶紧把钱推回去：妈我有钱！同时清清嗓子试图再次推销我的极简主义宣言，老太太压根不想听，很坚决地把钱推过来：看到喜欢的就给自己和孩子买，别太省了。
本着见者有份的原则，在机场我给了有剩两百。他接过钱吸着鼻涕说他病了，
我一时心软，又给了他一百。
分完赃数数钱包，一共三百二十五块。嗯，决定把这笔钱当作新年对自己好点的启动资金。
其实我2017年就决定要对自己好点了。但当时犯了个路线错误，把“对自己好”跟“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混为一谈，上网抄了个书单，准备做一个有文化有内涵的女人。
一共十本书，第一本讲反恐的，太压抑，看不下去。。。第二本俩主角，一个是瘾君子，一个是反社会暴力分子。。。第三本讲黑奴求生之路。。。第四本讲一个备受压抑的家庭主妇如何一步步陷入自我否定中。。。
一目十行地扫了几本书的简介后，我掩卷沉思：有文化太痛苦了，我还是算了。
既然不能做个有文化的女人，那就做个婀娜多姿的女人吧。
于是跟朋友一起报名去学广场舞。
一堂课学下来，自卑到想撞墙。
其实学不好不赖我，报名晚了，别人都上了两堂课我们才开始。一上来老师拍手说来来来，先复习一下上一堂的内容哈。
然后她就在前面跳了一段凌波微步，扭头问大家记住没，大家都点头表示记住了。
我和朋友站在一旁满脸呆滞：咩？！什么啊你们就记住了？！！
俩人一边同手同脚乱跳一边贼头贼脑地互相安慰：没关系没关系，最后一排，跳成啥样都没人看得到。
正庆幸着，老师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全班齐刷刷一起跟着转身，我俩瞬间成了领舞的。。。
妈蛋还让不让人活了，笨人也要脸啊！
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揣着婆婆给的巨款到Vegas时，我对自己好点的方式很简单：专门腾出一天，自己带自己玩，谁都不管，爱谁谁。
Vegas第三天，爷仨去大峡谷，我自己出去逛街。
你知道什么叫他乡遇故知吗？就是满大街眼花缭乱的名牌店中，居然看到一家平时常去的百货店，真是欣喜！
矮马，这家店我认得！
在店里逛了一个多小时，看中一口平底锅，把手做得大小适中，拎在手里轻重合适，关键是还大降价。
宝剑赠英雄，好锅送厨子。有了这口锅，我一定会做出世上最完美的煎蛋！
拎着锅喜气洋洋出了门，顺手又买了杯果汁，走着走着觉得不大对头：我来Vegas，买了口降价锅。。。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锅退了，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黑人小哥在路边打鼓，用几个垃圾桶自制成架子鼓，打得节奏飞扬跳脱，好听得不行。
想起洋相五岁那会儿带他去学打鼓，老师嫌他太皮不愿意收，只肯让他试几堂课，再三跟我们强调先别买鼓，随便在家练练就好，说不定过两天他就没兴趣了。
我当时傻乎乎的没听出老师的话外音，老老实实把家里大大小小的锅摆出来给洋相练。怕声音太大震坏孩子的耳朵，又每个锅上面放了裤子衣服垫着。小人儿于是每天放学回家认真盘腿坐在地上敲锅底，一敲就是一个月，直到老师认命地不得不正式收了他，才有了自己真正的架子鼓。
就这么一手锅一手果汁地，猝不及防被记忆里那个敲锅的小男孩勾得满心温柔。我在小哥面前停住，罗里吧嗦地放下锅，放下果汁，腾出手翻兜摸钱包，给了他五块钱。
小哥开心地冲我微笑，牙齿雪白干净，大冷天穿了件破Tshirt，胳膊瘦瘦的。
突然老妈妈上身地很想跟他说，去找个稳定工作吧，你这样你妈看见了得多心疼。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锅不退了，突然很想听儿子敲锅底。
店逛了，东西也买了，下一个节目是吃饭。
去自助餐厅时经过角子机，突发奇想：要是能把饭钱赢出来该多好~~
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出来这一路钱有剩天天骑我头上作威作福，预感我的手气一定会很好。
有剩：哎我老婆呢？
我：大哥你就不觉得硌吗？
塞进去二十块，眨眼赢了一块五。啊哈哈哈，新一代赌神冉冉升起！
然后就开始输，输，输。。。
不到十分钟，全输光了。
钱有剩你个没用的！成天气我还都是白气！
失魂落魄走到餐厅门口，居然排长队！等着也是等着，于是两眼放空地开始算账：
买了个锅花了25
果汁5块
小哥5块
角子机20
还没吃饭呢就花了55，待会儿饭钱和小费加进去这半天啥都没干一百块就搭进去了。。。
突然觉得不是那么饿了。
转身去旁边的快餐店，点了个13块钱的墨西哥海鲜卷。没一会儿端上来一看：哟呵好大的分量！来来来，我要两份！中饭晚饭全带出来！
晚上他们三个回来，我喜滋滋迎上去：饿不饿？吃了吗？妈妈这儿还剩了个海鲜卷，老大个！
有剩惊讶地问我：你不是去吃自助餐了吗？
我：那个啊。。。我赌钱输了20，就没胃口了。
有剩：合着你今天就在旅馆啃海鲜卷？
我：谁说的？我去逛店了，逛了一大圈！
仨人一起问：买啥了？
我垂眉搭眼地抠桌角：买了口锅。。。
晚上洋相肚子不舒服，早早给他吃了药让他睡下。孩子们都睡下后我突然想起我的锅，叹气道：都忘了让儿子给我表演敲锅底。
有剩躺床上一边换台一边嘀咕：居然在Vegas买了口锅。。。
我怒：买锅怎么了？你有意见？
有剩：没意见没意见。。。你高兴就行。就是觉得好歹买个上面印着骰子的，也算有点纪念意义。
他态度这么好，我反倒觉得理亏了，低头看锅：其实吧。。。我也觉得出来旅游买个锅有点不对头。。。拎着锅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没自我，把自己和这个家混为一体了，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这个个体好。
有剩：哟长智慧了，买个锅还买出这么多想法来。。。那你觉得怎么做算是对自己好？
我：不知道啊，读书，锻炼，跟朋友出去玩。。。充实自我？
有剩：这还不容易，列个单子，把这些自我都挨个试一遍，反正孩子大了你也有这个时间。试完了总能找到你喜欢的。
我叹气，大字型摊在床上：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这几项我光想想都没兴致，就喜欢在家守着你和孩子。
难过，睡不着。。。对不起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们。。。
临走最后一晚，吃完饭我提议出去走走，俩孩子表示你们去吧，我们得抓紧时间看电视，回家就没得看了。
当晚出奇的暖和，街上很多女孩穿得跟春游一般。我里面高领毛衣，外面厚大衣地走在人群里，被自己蠢出一身汗。
好在背了个背包，于是把大衣脱下来塞到包里。
等音乐喷泉时我灵感突至，想起浪漫电影里都是男主从后面揽住女主，很温馨甜蜜的样子。
指挥有剩：哎你过来，站我后头，搂着我的腰。。。不是，胳膊放这儿，这儿！
有剩很不乐意：你这包里都什么鼓鼓囊囊的，你见谁搂一起中间还隔个包，傻不傻啊。
我赶紧摘了包放地上，想想不放心，里面还有我三百块钱呢，于是把包放怀里抱着。
然后有剩从后面搂着我，我搂着包，俩人面对喷泉沉默站了一会儿，他担心地问我：你说警察看见了会不会以为我要抢你的包？
我一把推开他：走开！老子不认识你！
喷泉结束，往回走的路上，有剩没话找话：想出新年该怎么对自己好没有？
我叹气，说不指望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这么低俗没觉悟地过一辈子吧。
有剩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怎么会嫌弃呢？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么低俗，压根没指望你能改啊。
我怒，正要打他，他认真解释：我觉得吧，对自己好，不是说你一定要做别人认为应该做的事，而是当你想做一件事情时，你知道你有这个权利和能力去做。买锅能让你开心，你就去买，哪一天你不喜欢买锅了，觉得读书能充实自我，那你就去读。。。不管做哪一个，都是你的权利和选择。如果有一天，你连随心所欲去买便宜货的权利都不允许自己有，过得再高级再充实，我也不认为那是在对自己好。
我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扭头指着街对面一家冷饮店说：那家果汁可好喝了，门口还有个会打鼓的小哥，我请你吧。
2018年新年前一晚，我的老公在熙熙攘攘的Vegas街头，对穿得鼓鼓囊囊的我说：真正的对自己好，是让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你喜欢做个俗大妈，那就做吧，我不嫌弃。
我很喜欢这样的新年礼物。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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