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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红锐评 | 用煤写诗的人 | 牧羊人张强读迟顿
本期诗评人
牧羊人张强，1983年生于赣州，电影诗人。著有诗集《田野上没有城市》、《俗人自诉》、《非O型人类》等。
用煤写诗的人
——浅谈青年诗人迟顿诗歌创作因为久居南方，很长时间我对山西的认识一直都很模糊，就像北方人对江西的认知一样。念大学时我基本上是通过两个电影导演来加深对山西的印象，确切的说是通过他们的电影作品。一个是李扬，一个是贾樟柯。李扬的《盲井》让我了解到煤矿工人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贾樟柯的家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让我更加了解到山西的本土文化。（可见电影对地方文化的输出远比诗歌强）。基于两部电影的备书吧，我想对来自山西的青年煤矿诗人迟顿的诗歌创作谈一谈。
诗人迟顿在口红诗歌平台已经发了三组作品，特点都非常鲜明。读者看完后都大为惊叹：惊叹他持续不重复的写作状态；惊叹他通天入地的想象力；惊叹他面对生命的冷峻叙述。口红诗歌主编王小拧以“宝藏诗人”评价他的写作。这也不为过，但我以为更加感动的部分来自于迟顿与其老师葛平的师生情谊。迟顿因煤矿三班倒，经常要在800米井下一线工作，非常的辛苦。他的老师在任何场合、任何平台都不吝对这位得意学生的赞美与鼓励。我称这种行为叫成全的力量。当然，迟顿对他的老师也是充满了感激与敬重。如果说迟顿是一名挖煤的人，那么葛平老师就是挖宝藏的人，她把迟顿这个“宝藏诗人”给挖了出来。
在谈论迟顿的诗歌之前，我觉得有一个哲学问题需要先解决。到底迟顿生活的哪部分给到了他想写的欲望？我以为应该是“黑”的部分。他的日常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的矿井里度过，或者说从矿井出来后，也许天空也已变成黑色。我认为他的诗歌写作大部分都是基于这样的底色而进行的构建和延伸。在读过的三组诗歌作品里，我感受到他对光亮的渴望、对生命的坦然、以及从800米地下回到地面后对万里星空的遐想。所以这篇评论我想更多的通过他的诗歌来还原他这个人，除了诗人的身份，他应该又是怎样的一个普通人呢？
一个在黑夜里追光的人
诗人刘川曾经写过一首《这个世界不可抗拒》的作品，他所描述的是孕妇肚子里的小孩倒立着看待这个世界，并最终以判断式的口吻提到：“只要你敢出来，这个世界就能立即把你正过来。”我觉得这就是与常人截然相反的角度。因为迟顿长期工作在矿区，地底下，所以相对我们而言，他对白天、对光亮的追求、渴望要比我们更加强烈。这就造就了他写作的一个逆向思维。你会发现他所书写的光亮极为特别，也极为珍贵，光亮仿佛就是他生命的源泉一般。像《游旧县衙》他要用一片阴影来强调一小片阳光的可贵；《小夜灯》里他讲到墓前的长明灯。《太阳鸡》里他把看见光亮看成是小鸡啄出壳那样的艰难。此外还有《萤火虫》、《老矿工》中都有叙述到光亮的珍贵。这不难让我想起顾城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从诗歌的角度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向上、向善的写作。
一个冷峻面对死亡的人
煤矿工作无疑是高危职业，也许刚下矿井的迟顿也会感到害怕。然而随着死亡在身边越来越频繁，他表现得也越来越不畏惧。这不代表他就不再尊重生命，事实上通过诗歌他以他冷峻的叙述记录着生命，记录着那一团团的血肉之躯。在这一点上他写的极为克制，尽可能做到不让读者发现有血迹的存在。这跟那种歌颂、悲伤的写作基调形成强烈的反差。你会发现他诗歌里关于生命的探讨部分从来不去涉及生命价值，而是紧盯“活着”跟“命”本身。他认为这是他面对死亡最起码的尊重。
像《第几个》他记录了老张，老张是谁？没有性格描写，但他是第三个死亡的人。《会说话的河》用一个拟声词“懂”解决了死亡的问题，而这是一个下坠的动词。在大自然面前，生命就是这么渺小，刹那之间的事儿。《窑神》这首诗更像是在描述一场死亡仪式感。用习俗来讽刺可笑的人性。这在电影《盲井》里也有类似的故事场景（在此不展开描述）。《工作狂想》里他写到一批死难者，他们甚至永远埋在了地底下，他渴望这些人能被亲人一一带回去。《炸药》在面对是否害怕死亡的提问时，他很坦然的回答：“我只能说，不知道。”因为死亡与他的工作似乎从未分开过，这是一种麻木还是理性的回答，谁也说不清楚。《黑蛋糕》又是在纪念一次死亡事件，涉及到具体的人名。为什么他吃不到自己，因为请假。很显然在这次死亡事件中迟顿有幸逃过一劫。正因为经历过死亡，这样反而在诗歌中他会频繁的记录生命以此致敬生命，正如葛平老师对他的评价：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一个跟苍穹谈恋爱的人
黑色带来的想象并不见得都是黑色幽默，相反黑夜给足了迟顿的想象空间。他的爱情诗里满是光亮与色彩。诗人常岩读后直言：让人有一种从井下回到地面时见到阳光的感觉，亮眼。我觉得说的非常准确。你会发现迟顿的爱情诗里具体女人的影子几乎很少，他把太阳当情人，把月亮当情人，他是在与天，与地，与大自然谈恋爱，我以为这即是所谓的通灵之爱。而这些爱情诗更大的特点就是比喻的臆想，强大的创造性。像《夜的小作坊》里月亮变成了石磨，星星变成了豆子，他居然跟月亮过起了日子，而且过的异常兴奋，有点快撑不住了。另外像《封面女郎》、《草房子》、《夜》、《刺绣》等情诗都极具浪漫主义色彩。马克·斯特兰德说：如果一个男人写了一首诗并把它赞美成一个人，他就会有一个漂亮的情妇。据说迟顿目前还没媳妇，让我们一起期待他通过爱情诗找到一个漂亮的媳妇吧。
一个仍在用煤写诗的人
无论是在黑夜里追光、还是冷峻面对死亡亦或是与苍穹的通灵之爱，迟顿终究是一个用煤写诗的人，因为他的生活大部分都在煤矿。前面已说明生活里的“黑”给了他写作上更加无穷无尽的灵感。但上帝并不想把所有的好事儿都赐给同一个人。我们不难发现迟顿的诗歌里有通灵的部分，也有真我的部分，但接世部分略显不足。（通灵、接世、有真我。---诗人刘川诗论），何为接世，我个人理解既是更加接近生活本身，更加接地气，更加当代性。好的诗歌也许对某些人可望不可及，但这并不代表要让读者来仰视，根本原因来自于共识度问题。诚然，要让迟顿这种诗人解决诗歌的共识度问题那是难度极大，这跟他的工作不无关系。我们更希望的是某天当他无需过于为工作操劳时能更好的回归生活本来的面貌。比如获得真正的爱情。我相信这也是他的恩师葛平老师的愿望吧。 2021.11.3写于赣州
迟顿的诗
游旧县衙 在肃静与回避之间在无数人跪过的地方我看见一小片阳光深陷于古老而森严的秩序周围是一大片阴影
2021-5-27
小夜灯 在床头彻夜亮着像一盏长明灯照耀着墓床你失眠仅仅是为了调整喜欢的睡姿？并想着更换一间豪华墓室？
2021-5-11
第几个 老张好几天没见人影了有人说前几天从井下抬出个人血肉模糊 像老张有人说昨天去参加葬礼是老张有人说今年第三个了吧有人沉默谁也不知道第四个，五个会是谁就像老张在他成为第三个之前也是这么议论第一个和第二个的
2021-6-5
会说话的河 心情不好就去河边扔石头每扔一块它就说一句“懂”连着扔它就连着说：“懂，懂，懂”那天，我把自己扔了下去它还说“懂”差点没把我呛死 2021-5-16
太阳鸡 孵了一天地球的太阳卧在西山矿工们刚好从井下出来黑不溜秋的一群小黑鸡用了十个小时，才啄破自己的壳
工作狂想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杠杆和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而我，只想要一把足够大的锤子和一身洪荒之力把地球，像敲一颗核桃那样敲破让你们在阳光下找找看800米深处的那几粒黑果仁儿哪位是你们的丈夫，儿子，父亲
萤火虫 光是多么稀有在井下，煤要找自己的出路还要有古人囊萤读书的恒心头顶矿灯的我们就像一群被漆黑兜着的萤火虫煤走到哪里就把我们悬挂在哪里只是煤，不知道萤火虫的艰辛为了它的飞黄腾达有的折了翅膀，有的耗尽了一生 2021-9-1
路过石匠铺 即使，有人从我们中间离开以石头的绝决伫立在旷野，山坳也没有谁认为，自己就是那堆还未刻字的碑石 今天，我们的班车又路过那里年轻的石匠撬动一块石头像在撬动生死看着身边，呼噜里滚动着挖掘机噪音的矿工兄弟，想起 去年那场瓦斯爆炸脑袋仍然会“嗡”的一下就害怕，那些沉睡的碑石在某天唰地，同时站起来 2021-8-24
升降机 升降机在急速下坠中停止了，接着来回弹跳了几下就那一瞬，我崩断了好几根神经直到平稳降落，才缓缓接上蹦到嗓子眼的心脏是喝了口水才咽回去的
炸药 从炸药库到工作面大概有四五里地每天，我都会背着五十斤的炸药徒步前往如果你问我，重不重我会答，很重如果你问我，路好不好走我会告诉你，一座山有多倾斜，多陡井下的路就有多难走如果你问，怕不怕我只能告诉你，不知道
一个人的表决 会场，有一千张空椅子一个主席台还有我走动的声音 我在上面对着虚空的下面喝斥了一通又跑到下面对着上面的虚无鼓了一次掌 ——举手，通过 2021-8-31
黑蛋糕 黑乎乎的就像一块煤但看起来味道不错，有奶油还有葡萄，草莓，柠檬在上面点缀想到井下，正在挖煤的那几位黑兄弟我坏笑着吃了一个葡萄味的王四狗又吃了一个草莓味的孙学鹏还吃了一个柠檬味的刘大海当然，我不会吃到自己我请假
老矿工 下了一辈子小煤窑离矿，像倒插门的老汉离婚——多少有点寒心六十岁了，只有阳光这座温暖的大银行允许他，把自己放在里面随意存取佝偻的身子晒太阳就像在阳光下存下一笔巨款又像生活帐单上仅有的一点余额 2021-9-3
夜的小作坊 真好，也只有我可以像头蒙眼的小毛驴拉动月亮，这台石磨 真好，也只有你可以像个手巧的小媳妇把豆大的星星一把一把，搁进磨孔 可那吱呀作响的磨轴都快撑不住了 2021-9-26
草房子 里面，有个永远长不大爱吃手指的孩子她有一对翅膀喜欢说悄悄话我想见又不敢见她因为，只要她一靠近我的身体就会长出蘑菇 2021-9-27
夜 夜，就像一匹脱缰的小黑驹在梦里，打着响鼻它有一片肥美的水草有一个太阳情人拴在黄昏的马厩 2021-9-28
刺绣 你拿起我，就像捏起一枚针但你要绣点什么？把夜的臀部再垫高一点或许，你可以用月光的丝线绣出一对玉兔 2021-9-25
封面女郎 天空的出版商从窗户递进你的第一部《月光》诗集——你躺在床上，成为自己的封面女郎如果你肯用我的唇印在上面盖章我希望是一个孤本 2021-9-30
窑神 窑神节是要宰黑山羊的因为窑神是矿工的保护神所以，这一天会放假，宰羊，做祭祀意思是把窑神打点好了，以后大家就会平安无事事实上，窑神从来没说过自己要吃羊而且，要吃十几只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窑神上面还有领导 2021-8-31
本期摄影师
金晓娟
生于1965年2月辽宁本溪人街拍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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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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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顿 ‖ 我从你身上摸到一个地址
迟顿 ‖ 800米深处的 那几粒黑果仁儿口红锐评 ‖ 我眼中的周亚平开普勒星球 ‖ 缝合一个两面三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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