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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 ‖ 最新诗集《诗歌植物学》

口红诗歌 2022-04-23

 摄影康赫 2015年北京牡丹园

本期诗人




臧棣, 1964年4月生在北京。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代表性诗集有《燕园纪事》(1998),《宇宙是扁的》(2008)),(2011),《骑手和豆浆》(2015),《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2017)《情感教育入门》(2019),《沸腾协会》(2019),《尖锐的信任丛书》(2019),《诗歌植物学》(2021)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2006),“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

《诗歌植物学》书影



《诗歌植物学》选章   长春花简 一旦被神灵选中,做着那些梦……——泰德.休斯  小小灌木,枝叶密集到观赏性植物该有的样貌,它一样都不缺——花色美丽,可持续性尤其长到你甚至想在燕山脚下给叔本华重新挖一个坑。 旁边的青石上,浅绿的苔藓刚好凑齐了一个秋天的暗示;顶生的聚伞花序近乎一个又一个信心的释放——不忧郁时光的流逝会夺走它应得的印象分,不操心世界末日 会不会跑题生活的艰辛,不焦虑你心中的魔鬼和圣徒会不会撕裂穿衣镜中那个完美的人形。其实从深裂的花冠,也能看出它重视过存在之谜。它没有猜错你的眼力,你的确曾俯身 细细端详过它的花喉;但它更想和你的耳朵打赌:静静的开放意味着它渴望你能听懂即使全部的时间都背弃了你,它依然会用它的花心将你的偏爱涂抹在世界的影子里。 2019年5月25日, 2020年10月7日     灯芯草简史 更深刻、更持久的为大自然迷人的真相所感动——康拉德·洛伦兹  簇生的茎秆仿佛是为了让你可以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在亲密的距离内看清老虎的胡须。断流的河床边缘,昔日龙鳞披身的河神的骨骼只剩下晒得发白的石头;唯有它们蓬勃生长,就好像盲目的野火急需一批更任性的灯芯你还会在人生的漫游中偶然听到它们的吟唱吗?抑或那仅仅是微风吹拂虚无的神经时,又一次辨认,将你和这些蔺草一起牵扯进几匹漂亮的野马是如何失踪在命运的诡谲中的。也只有它们会带来这样的触感:用手轻轻一薅,大地的鬃毛已从你的掌心摩擦出新的血印。而假如你的痛苦真的源于缺少神秘的好奇,它们甚至能治愈你的失眠:方法简单到只需将它们煎煮在适量的清水中。 2020年11月7日 注:题记出自奥地利动物学家康纳德·洛伦茨的《所罗门王的指环》。     绿萝简史  将枯叶剪除,翻盆时有些动作看起来就像盗过墓——如果你否认,纤细的萝茎会像掌握了你的小辫子似地缠住你,直到你突然醒悟原来有微微发霉的草叶也需要蘸着清水擦拭。粗活结束后,你从未想过守护神的角色这么容易就降落在一个现实中,且和你关系密切;但是也可能,这只是假象。将有害气体吸收,将弥漫在城市时间中的粉尘没收在一个碧绿的献身中,不仅你做不到,很多神也做不到,甚至多少钱也做不到,只有这也叫魔鬼藤的天南星科草本植物可以做得既漂亮又安静——所以,谁是谁的守护神你千万不能打错主意——更何况,人生中有许多片刻更像是它送给你的;譬如,一抬头,一轮中秋的太阳仿佛紧握着白云的熨斗正在将蔚蓝烫得像一件透明的天衣。 2019年9月17日     蒲公英简史  最新的医学研究表明:春天的蒲公英内含不明毒素,如果误食,将对人体内脏造成不可逆的严重损害——每当阳春时节,目睹大大小小的绿地上有貌似热爱养生的人身形扭曲,揪采刚萌芽的蒲公英时,我都会萌生一股强烈的冲动:将诗人的谣言混淆成一个伟大的消息;然后像这样,抬起手指,轻轻一按,有东西便像神秘的种子一样播撒开去,比子弹更快,比冲击波的后果更面目全非;夹杂中,诗的信号没准还会共振于神圣的戒律。快乐的想象中,虚构的世界里,多少真实的心跳将令冷血突然加速;把天窗也打开的话,刷刷滴落之后,豆大的冷汗甚至已溢出金盆的边沿。虽然没法确定,靠诗人的谣言来拯救的好东西,效果究竟有多大;但毕竟,作为一种延迟,我能清晰地透视到,无名的角落里确实有不止一大片蒲公英可爱地,活过了人类的夏天。 ——赠车延高 2019年3月31日     柴胡简史  小碎花很黄,只开在七月的坡地上;圆锥花序本来就已迷人到非常,清风再卷入角色不分彼此的话,青紫色草茎更是细长得足以令你倾倒;一点都不夸张,双膝触地时,你的眉毛差一点碰到长着赤毛的芦头。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假如这秘密的确意味着你想从宿根草本植物身上打开一个缺口,将神农的偏爱重新炮制成心性的复原。采挖我的人,不见得都知道地薰和狭叶柴胡的区别,但我能感觉到,你已努力捕捉过埋伏我身上的爱的偏见。我讨厌命运,尤其厌恶人越来越粗糙于命运的借口;我也讨厌绝望,讨厌人常常忽略你和草木之间的对比;动动手,真的就那么难吗?我从不隐瞒我就是一个全新的生活起点:将杂质拣除,将泥沙洗去,充分浸润后,细片必须切得对得起你曾用过的猎刀;文火小炒,再撒上点新鲜的鳖血——环环相扣到这一步,你还会在乎人生的意义有点可疑吗? 2019年11月27日     桑叶简史  刚刚下过春雨,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仅仅凭印象,清新就比时间还唯物,以至于天真和大地的关系如何起色,全得看空气的脸色。谁说鸟鸣就不能入药,从它们的召唤中我们知道,爱需要营养就好像那些被吃掉的小虫子怎么数,都数不过来。还是从自然的印象中获得的灵感,最精通如何忘我:凑近,微微俯身,突然的惊喜突然得就好像我们之中有人从未翻过生活的底牌;更突然的,揪着锯齿形边缘,你这样介绍我:瞧,这就是小时候我们养蚕时采过的桑叶。我并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但说实话,比起变态昆虫的咀嚼,我突然开始有点喜欢我的前身常常被人类的时间弄混。 2019年4月21日     莴笋简史  削去粗糙的硬皮,苏醒的翡翠从植物那里借到一根意味深长的棍棒;稍微使点劲,就能握出一把晶莹的露水,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你的真面目好到什么程度,它就可以试出来。当年我读康德读得有点搁浅时,我就会在金牛座旁边放上一盘香喷喷的莴笋炒腊肉;那袅娜的热气仿佛能融化最缠绕的措辞,思想的火花又开始发出原始的闪烁,原本倾斜的天平也渐渐恢复平衡。这么好吃,我才不心虚呢;几乎和康德同一天出生的莎士比亚要是吃过莴笋炒腊肉,也会讲真话的。如今已很常见,但它从未辜负过好物;而你是否辜负过好事,它只能帮你到你切丝的手艺确实也曾让腊肉鲜亮欲滴。当然,将它和鸭块煲成老汤,也算是对事后有所交代;但重点依旧是,它是你的拿手菜,它从未怀疑过你的口味会偏离它对微辣的腊肉怀有一个固执的信仰;而且将它顺纹理切成片时,整个世界突然会矮下去一大截,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2016年5月,2021年1月









 

推荐语 
用近六百页的篇幅来写一部诗歌植物学诗集,这可谓世界诗歌史的奇观。打开这本书,满目植物诗立即让我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这样的场景多年前我曾在读陈淏子写的《花镜》时有过,但是没有这次强烈。这次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臧棣的这些植物诗具有超拔的美感、独到的认知力以及他那一贯的耐人寻味的智慧。为此,我可以说:臧棣践行了马拉美的名言:“世界是由一本书完成的。”而这本书就是我眼前的《诗歌植物学》。 ——柏桦,诗人,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  诗的植物性,植物的诗意,古而有之。臧棣这本诗集,载负着古老的基因,回应着世界文学中现代诗的植物学,如歌德的《植物的演变》、梭罗的《相信种子》、惠特曼的《草叶集》,还有扎根在现代都市的《恶之花》。如同现代诗的植物学,臧棣的诗句展示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风景,而是情感磨砺之后融入植物世界之后的风景。一草一木,一花一叶,触动了记忆中的那些画面,强烈涌出的感触,从深渊里唤醒正在沉没的音节词语、节奏韵律,由此拼接而幻化,将想象力推入复杂情感中清晰的生命意志。植物的低吟浅唱,隐约中有记忆中呼啸的枪声;艳丽的花朝向光明展开,而茁壮的根茎扎在死亡般的黑夜里。臧棣诗句的丰饶,兼有人文的冷静积累、原始的野性状态和宇宙间黑色的神秘。读臧棣的《诗歌植物学》,令我兴奋不已,仿佛又听到了兰波的呼唤:“哦,白衣猎手/不穿长筒袜狂奔/经越惊恐万状的牧场/难道你不可以/难道你不应该/了解一下植物学?” ——童明,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校区英语系教授  臧棣的诗远看独树一帜,近观则千门万户。这本诗集告诉我们,他的每一首诗里都可以有一部自我之歌,像古生物那样略带陌生感,但又仿佛就在窗外生长,等待着读者瞬间的应和。 ——王敖  (诗人  学者  吉他手)  臧棣擅长对语言进行精湛的分配,并使之与生命感觉的精微相匹配。在这本诗集里,他用新鲜、即兴的诗性重新发明了植物,又用轻盈、纤细的植物性重新发明了诗。               ——一行(诗人、批评家)










“你身上,始终有一个新鲜的你”

——谈臧棣《诗歌植物学》里的状物

 

杨碧薇

 

 

一 状物:一种植物诗写方式 
新诗中有两类,最难被有效地谈论。一类是初学者的诗。这些诗通常有相似的缺点,优点却远不够突出。若谈其弊病,便仍在新诗的基本问题上打转,没有太大意义;若谈其长处,又实在找不到出彩的地方,令批评者着实为难。另一类则正好相反,即高度成熟的写作者的诗。臧棣就是典型的例证,其诗长期保持着稳定的品质,几乎找不出打滑之作。同时,他本人对诗歌有着不凡的文体自觉和强大的自阐能力,其诗歌观念与诗歌文本已然构成了最佳拍档。因此——我要说的是:尽管“臧棣现象”早已是新诗里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但无论在哪个方面,我们对他的理解都还远远不够;想要有效地谈论他,也并非易事。
写下以上文字时,摆在我面前的《诗歌植物学》,正是臧棣最新的诗集。书中有新作,亦有不少旧制。后者在他以前的诗集里已有所体现,尤其是在三卷本的《臧棣诗系》(《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尖锐的信任丛书》)中,很多我都已读过。但是现在,当这些散发着植物香气的诗被臧棣一一挑选出来,重新组成一本《诗歌植物学》时,我仿佛是初次见到它们,此前的阅读记忆就像被清空了。这种感觉很奇妙,牵引着我走进一座新鲜的迷宫。
先来看迷宫的大门。从字面义揣摩,这个书名显示了一组基本关系:诗歌与植物。或许,臧棣早就为自己设立了一个“小目标”:用诗歌的形式书写植物,构建一套具有说服力的“诗歌植物学”。千万不要小看了“小目标”,它隐藏着很大的写作欲望:植物,本可以被画出来,被拍下来,被科学语言准确地定义出来,臧棣偏偏要走最难走的路——用诗歌来复刻并重塑植物的肖像。与“诗歌政治学”“诗歌社会学”“诗歌历史学”等体型宏大、面目抽象的远亲相比,“诗歌植物学”似乎更细致,也更具体。至少,用诗歌书写植物,已透露出状物的可能。
古典汉诗是植物的家园,其中的状物手法亦俯拾即是。《诗经》里已收录了上百种植物(石润宏:《唐代文学中的植物书写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有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秦风·蒹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南·桃夭》)等佳句。历代诗歌中,“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贺知章:《咏柳》)、“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等皆是歌咏植物的名句。《红楼梦》更有十二首菊花诗,雕花刻叶,才藻艳逸。新诗诞生以来,也翕聚了大量植物。其中,流沙河的《草木篇》因独特的历史遭遇,成为新诗史上绕不开的篇章。植物,对诗人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正如李海英评价罗羽时所言:“植物对罗羽来说,也许具有通灵的意义。” (李海英:《论罗羽诗歌的“植物诗学”》,《江汉学术》,2012年第3期)当代诗人里,未触及植物者实为鲜见。对植物进行过专题创作的,前有莫非、子梵梅、曾纪虎、艾傈木诺等,后有年轻一代的师国骞、张元等。植物在新诗里生生不息,其吸引力可见一斑。可以说,植物书写已构成新诗的一个小传统。
以上,便是臧棣植物诗写作的基本背景。但要辨别的是:在大多数诗里,植物只是作为意象被提到而已。而那些专写植物的诗,也很少集中地、大量地使用状物手法。状物,自然是以表现具体物象为主,物的形状、色彩、姿态等,都在其表现范围内。好的状物,还应该有对事物特征的细致观察与深入表达。在我的阅读范围内,用状物手法写出如此体量的植物诗的,臧棣应属第一人。  






大地的馈赠,或诗歌的纠正 | 臧棣的植物诗学西渡 臧棣 只有诗
昨天这是植物与人的“美妙的相看”  臧棣最近出版了他的新作《诗歌植物学》。这是一本规模宏大的诗集,是诗人关于植物的诗歌全集,收入诗作 291 首,时间跨度长达 35 年,涉及植物的数目与诗篇数目大致相当。书腰上说诗集“涵盖了日常生活中所能见到的全部的植物,是诗歌史上罕见的集中书写植物的诗集”。前半句语涉夸张,后半句却是实情。即使在农耕时代,中外诗史上似乎也找不到规模相当的同类个人诗集,毕竟郭沫若当年搞诗歌大跃进,也才写了“百花齐放”。与传统的植物诗相比,本书在主题、方法、风格、语言上都有引人注目的创新,可以说发明了一种具有鲜明的臧棣特色的植物诗学。无论从规模,还是从诗的发明上看,这本诗集都堪称当代的植物诗经,不但在臧棣个人创作史上,而且在当代诗史上具有标程式的意义。
中国传统诗歌中有咏物诗一类,作为与农耕关系最关切的植物在其中占有主要的席位。在这个传统中,咏物诗的功能是托物言志,借物抒怀。物在其中虽然是直接的对象,但却是功能化的,是主观情志的客观化道具,可以说并无自己的主体性。实际上,中国诗中最为迷人的物/我关系,并不体现在咏物诗中,而在更大的山水、田园诗传统中。处理物/我关系,尊重物性,平等待物,一直是中国诗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咏物诗看起来反而像这个传统的堕落。西方咏物传统中出场的主要是动物,植物出场的机会极少。拉封丹《寓言诗》244 篇,植物作为正面出场的机会仅两回。和那些动物角色一样,这两次出场的橡树和芦苇、橡实和南瓜也仅仅作为寓意的载体而存在,其地位比起中国传统咏物诗更等而下之。可见,无论在中国还是西方的咏物诗传统中,物大都没有自己的主体性。到里尔克手上,西方的咏物传统发生了重大变化。受到罗丹的感召,里尔克试图以语言呈现“纯粹的物”,赋予物的存在以独立的意义。他的工作方式类似画家或雕刻家,把物当作他的模特儿,“用语言再塑大理石雕像”。[1]但植物在里尔克“咏物”时期的《新诗集》《新诗续集》中出场的机会也不多。在这些诗中,里尔克试图赋予物某种主体性,极力把诗人的主观情感排除在诗的表现之外,以压制诗人的主体性来换取物的主体性。但正是这种压制把我们再次带进了物/我的紧张对立,在这种对立中,那个自我压抑的观察者仍然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物。可以说,物的主体性在里尔克的咏物诗中并没有建立起来,“自我和对象的同一化”的目标也没有实现,“纯粹的物”仍然盈满审视者、观察者的主观意志和心情,只是其主体姿态更加隐晦罢了。
臧棣在他的植物诗中,并没有刻意去建立植物的主体性,但他笔下的植物却自然地拥有一种主体性。在臧棣的这些植物诗中,物和人始终处于一种活跃的对话关系中,并由此否定了传统诗中那种单方面的人对于物的对象性关系:“你走向它们,/但它们并不是一个对象”(《岳桦树丛书》)“开始时,它是我们的对象,/告别时,我们是它的对象。”(《蓝花楹简史》)。在臧棣早期的诗中,例如《房屋与梅树》《玉兰树》,仍然残留着里尔克式的物/我模式,但在后来的诗中,这种紧张的模式消除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从容、活泼、互动而富于变化的物我关系。也许我们可以把这种新型的人/物关系称为“互为主体性”。这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在《红醋栗入门》中,诗人说:“生活的秘诀原本就是/在平凡的场合去接触,物在风物中。”“风物”的特征就是关系。在“风物”中,物不是孤立的,而是始终处于物与物、物与人的互动中。所以,臧棣并未追求表现“纯粹的物”,而他笔下的物却自有一种迷人的主体性。这种关系的出现与诗人的天性有关,也与中国诗传统中的“物权”有关。在中国诗歌的天人关系中,对自然物权的尊重是一个值得珍视的传统,臧棣的这些植物诗表明,他仍然是这个传统的一员。诗集中有仿王维、杜牧、白居易、苏东坡诸作。从主题和风格看,这些诗与上述古典诗人并无直接的联系,也许,诗人不过借此表明他对这个传统的归属之感。 







你走向它们,但它们并不是一个对象——《岳桦树丛书》 
“你中有我”这个短语曾多次出现在臧棣的植物诗中:“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中有我/可不必依赖玫瑰红和海棠绿的对比”(《满天星简史》);“你不得不将你中有我/更彻底地暴露在宇宙的、非正式的入口处。”(黑松简史);“自然,离你中有我更近。”(《香樟树下》)。另一个相近的说法是“花中有人,人中有花”。在《梅花节指南》中,诗人写道:“花中有人,人中有花,/一个怒放就能把你结合到/意志的姿态中”。这足以说明,诗人对“互为主体性”的发明非常自觉,而且视之为植物自身意志的体现。这是植物与人的“美妙的相看”(《蓝玫瑰》)。在这样的相看中,人与物彼此充满倾慕、怜惜的情意(顺便说一句,诗集中的《椿树之死》《铁线莲协会》是我读到过的为植物所写的最深情的悼诗),互相以对方为主体,或者说互相帮助对方建立对方的主体,而人性和植物性的边界都得到了拓展:“匆匆的一瞥,它的模样/也会让你从你的身体里拎出/另一个你”(《雷公山归来,或秃杉简史》);“每一次弯下身,/都意味着你在它的高度上/重新看清了我是谁”(《人在科尔沁草原,或胡枝子入门》)。这种彼此成全、互相发明有力地反驳了存在主义的自我中心主义:“它刚刚诅咒过/一种浅薄:他人即地狱 ”(《巴西风铃木丛书》)。在《蜜蜂花简史》中,诗人引用了兰波的说法:我是一个他者。他写道:“想猜中谁是受益人的话,只需大声重复/兰波的叫喊:我是一个他者”。在另一首诗中,他写道:“我敏感于天鹅,就好像/人不是我的标签”(《鹅耳枥丛书》)。从植物和人的关系中,人终将领悟到他是他者的受益人,而且他自己的主体性同样依赖于和他者的关系,因此向他者开放意味着向更广的存在解放自己。下列诗句把这种开放的奇迹表现得尤为动人:“在万物的静默中/我听见了,你是我的回声”(《蚕豆入门》);“你在这些美丽的小乔木的呼吸里/用永恒的轮回插过一次队”(《山茱萸协会》);“你比我们更接近纯粹的人;/假如我没判断错,你身上有树的味道”(《银杏入门》);“而它的芳香又是我的年龄的弹簧:/轻轻一按,我的飞翔/就会在它的枝条间找回全部的翅骨(《橄榄树协会》);“如果时间的神经也会/在命运的诡异中动摇过,而你/的确曾在岁月的漫长中/抽出过五分钟,用于阅读/金光菊的头状花序写给/蝴蝶的密信,你怎么会怀疑/我不可能是你”(《黑眼菊,或雌雄同体协会》);“如果你还是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首合格的赞美诗,那么刚从树枝上/跳下来的,我又是谁呢?”(《银杏的左边简史》)。在永恒的尺度上,蚕豆可能是人的回声,人可能是山茱萸的前生,人身上有树的味道,树身上有人的翅骨,因而,“和花花草草保持多大的距离/最能反映一个人是否可信”(《棣棠丛书》)。甚至,生活的意义也需要由植物来提供一个稳固的基础:“当他需要从存在的晦暗中/夺回某种无形的归属权,/它就会贡献一个新的基础。”(《蓝花简史》)这些诗句展示了一种万物同源、万物一体的朴素信仰所具有的魅力。它可能不是一种可以应用的知识,却是一种启迪生命的灵智。在这样的灵智面前,“我不可能是你”这种貌似的真理受到质疑,与这种伴随的则是生命的解放和拓殖。在《天物之歌,或红梨简史》中,诗人提出了一个别具深意的问题:“你的命运/难道仅限于你是一个人?”在《尖山桃花观止》中,这个问题以一种遗憾的形式出现:“阅历再丰富,我们所能经历的/也只是一个人的半生。”诗人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能把植物的生命也纳入我们的生活,那么我们的人生就是一半的人生,以至于“我们看待它们的眼光是否狭隘”(《梭鱼草简史》)会影响到梦的出口。这个问题的答案出现在《兰花简史》中。在这首诗标为“仿苏东坡”的诗中,诗人提出了生活和人生的区别。人生是人的生活,而生活包括了人以外的生活,其外延和内涵都大于人生。这种看法回应了海子关于宇宙生活的说法。海子说:“真正的艺术家在‘人类生活’之外展示了另一种‘宇宙的生活’(生存)人类生活不是‘生存’的全部。‘生存’还包括与人类生活相平行、相契合、相暗合、相暗示的别的生灵别的灵性的生活——甚至没有灵性但是物理有实体有法律的生活。所以说,生存是全部的生活:现实的生活和秘密的生活(如死者、灵魂、景色、大自然实体、风、元素、植物、动物、皿器)。这种‘秘密的生活’是诗歌和诗学的主要暗道和隐晦的烛光。”[2]臧棣这本《诗歌植物学》可以说集中展示了这种长期为现代人所忽略的“秘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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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编 | 王小拧图片提供 | 臧棣投稿邮箱  ▏152771325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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