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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地裂,父亲许地山去世的情形

防失联加好友 苍山夜语
2024-09-05


爸爸猝然死在家里了,那是1941年8月4日下午2点15分。
暑假期间,爸爸总要到新界青山上的寺院里去住一段时间,安心写他的《道教史》。这次,他回来已几天了。回来的那晚,他冲了个冷水澡,睡觉又受了风,感冒发烧,躺了一天,已经退烧了,还在家里休养着。

这天,妈妈出去给他买东西,袁妈、刘妈正管着我和哥哥吃午饭,爸爸出来到饭厅拿走一沓报纸。袁妈说:“您别看报,还是睡午觉吧。”爸爸说:“我不看,我把报纸放在枕头下面才睡得着。”他总是爱说笑话。之后他就回卧室去了。


我们饭还没吃完,妈妈就回来了,她拿着东西径直去了卧室,忽听到她大喊一声,叫着:“快来人!怎么啦!”我们一起奔到她那里,只见爸爸面色发紫,躺在床上没有反应。也不知谁说了句“快请大夫”,哥哥拔腿就跑下楼去,我在后面紧跟着。
跑到院子,哥哥忽然停步,转身对我说:“你去吧,我没穿裤子。”——他只穿条内裤,没穿短外裤。我向来就怕去医院,说:“你不去我也不去!”哥哥“嗨”了一声,转身撒腿就跑,我还跟着。
1939年,6岁的许燕吉
到了胡惠德医院,哥哥就大喊:“我爸爸快死了,你们快去呀!”护士长原来都很熟悉的,看哥哥急得直跳,慌慌张张拿了药械跟我们跑到家里。那天中午院里没有医生,护士没有权力给人治病。她一手托着爸爸的上臂,一手拿着注射器,头颈转过来,对身旁的我妈妈连声说:“你负责啊!你负责啊!”妈妈攥手在胸前点着头,也连说:“我负责,我负责。”针打下去,爸爸长哼了一声,就像睡熟一样了。
我和哥哥被领到房门外,过了一会儿,妈妈走了出来,哥哥一下扑上去大哭大喊:“爸爸死了呀!爸爸死了呀!”妈妈张开胳膊搂着他说:“不要紧,还有我哪!”事后,妈妈回忆说,爸爸晴天霹雳似的一死,她脑中一片空白,听见哥哥哭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顿时清醒镇定。这一幕,我记得特别清晰,终生不忘。
许燕吉与父亲、母亲和哥哥在香港
这时爸爸的朋友开汽车来看望,一见这情况,稍定惊魂,马上就去找人办丧。他的车还没出院子,就又来了一辆,两车相对数秒,后来的车掉转方向,两车一块儿疾驰走了。我再到爸爸房里,爸爸已被摆放好,盖上了白床单,一只手露在单子外,指甲都是紫的,我伸手去摁也还是紫的。妈妈躺在床旁的沙发上,连声哭着说:“怎样让你爸爸活过来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按着爸爸的手,木木地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家里就来了好多人,我被领回自己房间,和哥哥并排坐在他的床沿上。婆婆站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唱着数落,样子挺滑稽的。我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心像被重东西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袁妈、刘妈来给我们两个梳头、洗脸,穿戴整齐带到客厅,原来是记者要照相。妈妈还嘱咐我们放自然一点儿,我们都学妈妈那样挺直了背照了。
晚饭后,我悄悄溜到妈妈房间,推开房门,见有好几位妇女陪着她,都在数硬币、包硬币,妈妈的眼哭得很红肿。我没敢进去,退回来,从客厅门外看见爸爸已被移到客厅里了。客厅的沙发搬到了我们房间,人很多,袁妈、刘妈忙得也顾不上管我们,我一夜也没睡着。客厅里的人们通宵在打牌,吵吵嚷嚷的,只有爸爸顶器重的学生金应熙一个人低着头坐在我们房间的沙发上。我想,他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

第二天上午,灵堂已布置好了。宋庆龄昨天就送来的大花圈放在中间,两旁都是花圈。爸爸还盖着单子,他脚头一侧的地上放了两个垫子,让我和哥哥两人跪上,谁来鞠躬,就给谁磕头回礼。来的人很多,川流不息,有些我们见过、认识,更多的不认识。开始我们还规规矩矩地磕,后来就马马虎虎地磕,再后来我俩就坐在垫子上了,最后,我俩就打起架来。有一个来吊丧的女士看见我们打架,竟泣不成声,吓得我们又老老实实地坐着。
下午,殡仪馆的人来,给爸爸抹身穿衣。我在阳台上隔着门玻璃看的。他们把爸爸拉坐起来,爸爸的背很黄,上面还有一片片的斑,我觉得奇怪,可一点儿都不害怕。
第三天中午盛殓,是西式棺木,板子很薄。妈妈站在靠爸爸头处,哥哥在她旁边,我在哥哥下边。灵堂里站满了人,我扶着棺材沿,看爸爸穿了一身长袍马褂,他平时参加隆重集会也穿的,可现在戴了顶瓜皮帽,看起来怪怪的。爸爸手边放了一本厚厚的《圣经》,把棺材楦得挺满的,就像冬天被被子裹严实的感觉。我知道以后就再看不见爸爸了,专心致志,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他们盖上棺材板,拧上螺丝。随后,棺材就被抬出了家,我们也跟着去了香港大学的大礼堂。
大礼堂里面、外面挂了许多挽联,一副挨着一副。我转着脖子四面一看,只看懂也只记住了两副,一副是“赤子之心”,一副是“若是有人喊救救孩子,就请去问问先生”。

追悼会上有好些人讲了话,我似懂非懂,最后哥哥讲了几句答词。人们又把棺材抬出了礼堂,放进一辆黑色的大汽车里,开始出殡。学生们走在灵车两边,我和哥哥、妈妈在后面坐一辆小汽车,也一步步地慢慢开。那天天很热,我穿了一件现做的黑布长袍,更热,在车里还加上闷,我也一声不吭。好不容易到了坟场,将爸爸放进了挖好的穴里。我们朝上撒了土,听见砸到棺材上的咚咚声,很沉重。

爸爸死了,自始至终我没有号哭,也没有掉眼泪。妈妈说我是没有感情,属无情无义之类!其实,我记得爸爸爱我,从我记事到他去世,六年的时间,桩桩件件我记得很多,记得很清。


有人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那如果时代不是落了一粒灰,而是刮了一场沙尘暴呢?

著名作家、学者许地山的女儿许燕吉,在回忆录《我是落花生的女儿》中讲述的自己的人生经历,就真实体现了那样的时代究竟有多么残酷。


◎幼年丧父,战乱中随母亲颠沛流离

1933年1月13日,许燕吉出生在北平,当时父亲许地山在燕京大学任教授。两岁时,全家搬去香港。8岁时,父亲因组织抗日救国事业等工作,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去世;同一年,日军占领香港,她与哥哥跟随母亲逃往内地,从此颠沛流离,四处漂泊。
就这样一直到二战结束后的1946年,一家人最终落户南京,总算安顿了下来。转眼到了1955年,22岁的她与大学同学吴富融结婚,度过了不到3年的幸福时光,不料命运的齿轮却再次突然逆转,一场时代的“沙尘暴”骤然袭来......
◎胎死腹中,被迫离婚,入狱六年,劳改五年

1958年1月,一场运动在全国展开,许燕吉被开除公职。此时,她已有孕在身,无奈返回南京,不料胎死腹中。同年7月她被逮捕,5个月后,丈夫提出离婚,她不同意,判决书下来后,却不得不接受。

她被判入狱6年。在狱中,她表现优良,获得了减刑1年的机会,最终却把这个“立功名额”转让给了另外一名刑期更长的牢友。1964年刑满释放,却仍戴着“帽子”的她不愿连累母亲,选择在女子监狱“就业”,如此又是5年。


◎动荡年代,流落农村,嫁给文盲老农

1969年,中苏反目,核战危机备战备荒,许燕吉被“疏散”到河北省一个极其偏僻、贫困的小山村里。在这里,她拼命辛劳一年,还不如一头猪的工分多,根本无法生存,只好去寻找17年未见远在陕西农村的哥哥。

好在哥哥被她找到了,她想留在哥哥身边,也想再婚,她早已没有什么奢求,只求对方人品好就行。就这样,经哥哥牵线,她最终嫁给了一个大自己10岁、离异带娃、目不识丁的老农民魏兆庆。此时的她再也承受不住命运的摧残,她哭了.....可最终,她还是把一切都承受了下来。


许燕吉与丈夫魏兆庆

◎一个人的悲剧,一个时代的侧影

1979年,在与农民丈夫生活了8年后,许燕吉终于获得平反。拿到通知书那一刻,她禁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这算什么啊?”她想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如此捉弄她。

两年后,她带着丈夫一起返回南京,仍然对这个老农民不离不弃。在她看来,婚姻“即使没有爱情,也是一种契约。”这个老头过去没有伤害她、抛弃她,如今她也不想伤他的心。

2006年,农民丈夫去世后,许燕吉回顾自己坎坷一生,用6年时间写成了一本书,80岁那年出版,这本书就《我是落花生的女儿》。次年,本书入选新浪中国十大好书榜,颁奖词是:“一部令人唏嘘不已的个人口述史,大时代中小人物的飘零,为一个民族的百年史提供了无可替代、丰富真实的注脚。”

本书出版3个月后,2014年1月13日,许燕吉走完了她坎坷曲折的一生,那一天,恰好是她的81岁生日。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有多勇敢,才能坦然面对像她一样坎坷、悲惨的人生?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能像她一样在历尽苦难后仍旧一生善良?答案都在这本书中,《我是落花生的女儿》,一本值得一口气读完的好书,也是一本值得慢慢品味的好书。从作者一个人近百年的人生体验中,你能看到一个真实得近乎残酷的20世纪中国史。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抢先收藏这本独家好书:



文章来源:许燕吉《我是落花生的女儿》(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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