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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事儿(130)我的恋树情结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12-02


过了许久,妹妹终于松开她的手,毫无光泽的双眼像燃尽了的油灯慢慢闭上了,只见两行泪水从妹妹的眼角流了下来。


我的恋树情结


龚印|文


我居住的小区座落在广西山水城市——漂亮的贺州。小区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花园里种有许多树,有高大挺拔的木棉,耸入云霄的塔松,绿叶葱笼的香樟,四季飘香的玉桂,亭亭玉立的棕榈;树下还有修剪成半球状的一丛丛灌木,仿佛春天雨后草丛中冒出来的磨菇。

我家屋后的窗户正对着这个花园。站在窗下,可以欣赏到花园里树木四季更替的变化,观察到那些精灵般的小鸟在树枝间跳上跳下,聆听它们吱吱喳喳的欢叫,让人随时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律动。


我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幽雅的住处,不为别的,就为了这里有树。


我生来喜欢树,我欣赏它象征生命的绿色,赞赏它在烈日炎炎的盛夏为人们奉献出一片绿荫,佩服它扎根大地蓬勃生长的顽强生命力。这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恋树情结,伴随着我成长的足迹,我坎坷人生中的每一个印记都有树的影子。


       

遥远的松涛

我出生在我的外婆家,湖北浠水的一个名望大家族。

记忆中的外婆家院落套着院落,院落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天井。在那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留在生命中最初的记忆,不是儿时嬉戏中的追逐打逗,不是登高爬树的冒险经历,而是外婆屋后山坡上那片高大松林中发出的松涛声。

从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我听到这世上第一声鸣响,就是那阵阵松涛。也许就是这声声松涛,注定了我此生与树结缘的宿命。

风平浪静的夜晚,万籁俱寂,是最适合傾听松涛的时刻。哗——哗——,从屋后松林中传来的轻妙徐缓如流水一样的声音,一阵一阵,连绵不断,又似有似无,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温柔如母亲的催眠曲。

在秋雨连绵的季节,多少个夜晚,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后山阵阵松涛和雨点敲打瓦片的沙沙声,年幼的脑海里会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联想,慢慢地,伴着松涛进入梦乡。

长大一点,我问母亲,那是什么声音?母亲说,那就是松涛。我又问,松涛从哪里来?母亲说,松涛从天上来。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对美妙松涛声的印象又多了一份神秘感。

外婆家屋后的松涛声,就这样陪伴我从襁褓到童年。

六岁那年,我告别了外婆家。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度过没有松涛的那些最初的日子。此后几十年的颠沛流离中,松涛声似乎在记忆中渐渐地远去。

直到二十年多年前的一次异国之旅,我脑海中的松涛记忆之门才突然被重新敲开。

二十年多年前,我率团前往北欧三国进行商务考察,一天黄昏,我同几位瑞典朋友散步归来,路经一处山坡时,忽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我们寻声而去,发现山坡背面有一大片松树林,松涛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松涛声刹那间把我带到了遥远的童年,带回到外婆家屋后的那片松林中。尽管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松涛远没有外婆家的松涛那么温柔,但我依然感受到了一种归家的温暖。

我终于明白,童年往事虽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其实松涛声一直尘封在自己记忆的深处,某种特定的场景下会瞬间被唤醒。因为,松涛是我生命的呼唤啊!

离开外婆家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不知外婆家屋后的那片松林是否安然无恙?然而,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那连绵不绝的松涛声,却一直在我生命深处鸣响、回荡。

      
柿子树下

六岁那年,我回到了父亲老家,湖北黄冈的一处山庄。

印象中父亲家的老宅前面有一个宽阔的坪场,坪场边上有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柿子树粗壮的枝条向四周伸展开来,巴掌大的叶片像抹了油一样绿得可爱。整株柿子树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在一排柳树面前,颇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据乡亲们说,这株柿子树是父亲从军前亲手栽的。抗战期间,有一年父亲路过家乡时,还在树下拴过马,勤务兵还在树下为乡亲们表演过武术呢。

我的父亲在他的兄弟中排行第四,从军前一直在学校里教书,人称四先生。

上世纪三十年代抗战爆发,父亲作为一个热血青年,在民族危亡之际,毅然舍弃优渥的生活,投笔从戎,奔赴抗战前线,跟随部队南征北战从大别山打到太行山,打遍了大半个中国,身上留下了好几处日寇的枪伤。

抗战胜利后父亲解甲归田,重操旧业,一直到五十年代初期。五十年代后期,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父亲受到不公正待遇长达二十余年。

从那时起,我们就与父亲失去了联系,没有人告诉我们父亲被遣送到哪里。为生活所迫,母亲只得从黄冈到武汉打工。后来武汉也呆不下去了,母亲带着我四处漂泊,最后流落到了偏远的广西。

在几十年的漂泊中,许多往事已经淡忘,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老宅门前的那颗柿子树。一想起那棵柿子树,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儿时发生在柿子树下的那些趣事,想象出拴在柿子树下的那匹战马。这些回忆和想象,给颠沛流离中的自己多少带来些许温馨慰藉。

若干年后的一天,一位远房亲戚从老家到广西看望我父亲,给我带来了关于柿子树的消息。

他说,老宅门前坪场的护坡墙因年久失修,在一场大雨中坍塌了,柿子树也随之塌了下去。但是,柿子树并没有倒下,它在坍塌的废墟上活了下来,依旧枝繁叶茂,到了秋天,树上依旧挂满了柿果。

听了他的叙述,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想想吧,在残垣断壁之中,在凄风苦雨之下,苍老的柿子树傲然屹立,昂首挺胸,向世人宣示着生命的尊严!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意志,何等不屈的抗争精神!

父亲生前照

我与父亲旧照

老父亲参加过武汉保卫战,他在牢狱中过了二十多年。晚年背井离乡,投奔我随我生活在广西 ,九十九岁高龄仙逝!

柿子树,故乡的树,父亲的树,我心中伟岸的树!


飘落的槐花

北京,位于朝阳区某大院一个小区8号楼二层,那是儿子和儿媳婚后的家,窗后种有一排槐树。第一次到儿子家小住时,它们还是高不足五尺的树苗。几年之后,我们第二次入京,发现这排槐树已经长到窗口一样高。

起风时,槐树纤细的枝条和圆圆的叶子随风摇曳。坐在落地窗前,听槐树发出的沙沙声音,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

我记得,老家宅子旁也有一颗槐树,树梢高过屋顶。一到春天,满树开着淡紫色的花,煞是好看。可是留在我印象中的画面没有丝毫浪漫的色彩,全是悲惨的记忆。因为我的妹妹就是在那个槐花飘落的春天里死去的!

至今一看到那些洒落的淡紫色的花朵,我就会想起妹妹临死时那张绝望痛苦的脸。那是我们一家的至暗日子,父亲被带走了,不知所踪,母亲为了我们兄妹二人的生计,不得不外出打工,留下不足十岁的我和未满五岁的妹妹在家。

妹妹从小患有先天性语言障碍,没法上学,照顾妹妹的担子全部落在我的肩上。每天一大早招呼妹妹吃过早餐,预留妹妹的午饭后我才赶往五里外的学校上学。每天在校的那段时间,五岁的妹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每逢刮风下雨,我最担心独自在家的妹妹的安危,生怕她到处乱跑,生怕她遭遇危险。

那些日子,我和妹妹最感孤独和恐惧的是晚上。

每当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乡村寂静得可怕,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更增添了黑夜恐怖的气氛。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在身边陪伴,我们只有兄妹二人在孤苦伶仃中相依为命。一到晚上,妹妹总是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肯离开半步。每当这时,我特别想妈妈。

因为害怕,我和妹妹总是没等天黑就上床睡觉了,因为睡着了就不知道害怕了。可是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和妹妹根本就不敢睡,兄妹二人互相紧抱着,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坐待天亮。那是我们最无助的时候,两个孩子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一晃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妹妹渴望像同龄孩子那样,背起书包跟着哥哥一起上学,可是妹妹有先天性缺陷,学校不肯收留她。

无奈,妈妈只得把教妹妹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每天放学回家就教妹妹认字和算术。妹妹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我零零星星教给她认的字,她都能理解、记得住。

由于语言交流障碍,妹妹没有什么朋友,屋旁的老槐树就是她的朋友,她常常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看天上云朵发呆,一坐就是老半天。

妹妹喜欢老槐树,喜欢槐花,许是那淡紫色的忧郁契合了她的性格吧。我年仅五岁的妹妹真的像极了这种淡紫色的、弱小的、经不起任何风霜的槐花呢。

终于,我的妹妹躲不过上世纪五十年代最后一个春天那场大饥荒。

我和妹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东西吃了。这天一早醒来,我勉强支撑起发软的身体,想到外面找点东西充饥。妹妹这时还在昏睡,我叫了好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我,无力地指了指旁边的厨柜,可柜子里一丁点吃的东西也没有。

我只好对妹妹说,哥哥到外面给你找点吃的吧。可此时妹妹根本无力回应我,她无力地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拉住我的衣袖不肯让我离开。

过了许久,妹妹终于松开她的手,毫无光泽的双眼像燃尽了的油灯慢慢闭上了,只见两行泪水从妹妹的眼角流了下来。

十岁的我这时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妹妹。可是,我再也唤不醒我可怜的妹妹了。妹妹短暂的生命定格在那个春寒料峭的二月。

屋外下起了雨,凜冽的寒风夹着雨水把树上的槐花打落一地。

妈妈得到妹妹的死讯后冒着雨雪赶回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邻居已经帮忙把妹妹安葬在离家不远的山坳里。

妈妈没能见上妹妹最后一面。她默默地抚摸着妹妹盖过的小花被,在床边呆坐了一整天,没说一句话,没有一滴眼泪。我能理解妈妈此刻那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妈妈的泪已经流干了。

第二天一早,妈妈捧了一把老槐树下飘落的槐花,洒在妹妹低矮的坟头上,无声无息地站了许久,然后拉着我,离开了凄风苦雨中的老宅,踏上了颠沛流离的路程。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妹妹的死一直是我心中一道不能愈合的伤口,时时在隐隐作痛。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愿把这些伤心的往事告诉我的家人,我真的不想自揭伤疤,即便是对相濡以沫的妻子。

可是在北京的那几年,每当看到窗外的槐树,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窗外槐树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响声,仿佛是妹妹的声声叹息。有时我会独自在窗前呆坐上半天,暗自落泪。

妻不解,但她似乎也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不去触动我内心深处的那个痛点。

离开北京好几年了。儿子家屋后的那排槐树怕是又长高了许多。春天风起时,不知还会有槐花飘落么?


【作者简介】龚印, 国企退休高管,抗战老兵的后代,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编辑:呼斯楞豫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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