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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事儿(123)梦里依稀慈母泪(一)---哭泣的月饼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7 2021-09-26



梦里依稀慈母泪

——我把此组系列散文敬献给别世经年的我的母亲


李学民|文


梦里依稀慈母泪


我打开了院门,里面已经没了一丁点的生活气息。我扭了扭自来水嘴,水管已经冻住了,一滴水也不曾流出。院中的东厨房南侧手压井仍在,孤单单的,已颓废了多年。那是母亲在的头几年人工打的。院中照壁之下,唯有的一株母亲亲手栽植的无花果,冬季里,也脱尽了叶子,彰显不出一丝一点的生机。


母亲尚在的时候,新建的厨房,更换了偏房的门窗;还有母亲生前僦居的北屋里那些依旧的摆设,仿若昭示着往昔时日的幸福和欢乐时光。


母亲离开我们以后,小院闲置了一年多,每次我过去打开院门,一个人坐在母亲用过的桌椅旁,抑或是沙发上,望着桌后的土暖气片,似乎母亲离家时,尚未吃完的那半块西红柿还搁在上面。


那是六年前,母亲离开老院去乡下的四姐家,没吃完留下的。就是那次,母亲走了就没有再回这个家。


我母亲命很苦,雨里风里把她的七个孩子拉扯大,吃尽了人间的苦,尝够了世上的酸,等到她的儿女长大成人,她却身患高血压、糖尿病,及至血栓;好东西也不能享受了。所以,别人吃水果,她解馋只有吃西红柿。


我独自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母亲旧日的小院中的照片,那上面是她和她的孙男嫡女在一起的合影。照片中的母亲,端坐在人群中间,嘴角仄翘,脸上挂着满足的幸福微笑。那日的阳光正烈,午后的太阳暖煦煦的,尽管冬日寒潮未尽,大家却穿得单薄,欢天喜地中,把新年和亲情的温馨凝结成永恒。


我走出房门,走进院子。母亲在的时候,每年春夏,小院爬满了青藤枝蔓,夏秋里硕果满满。而今,唯有藤架默默依旧。


我罹病那年,母亲想我,让乡下来看她的我的四姐捎信。我在一个初冬的黄昏,输完液步行着去见我的母亲,推开院门,母亲赫然站在西房窗外的石榴树下,手中的拐杖已经斑驳脱漆。微风吹拂着她花白的头发,昏暗天光之中,双眼早已弱视的母亲,却瞬间里辨别出了她的儿子:


“小民吗?是小民吗!我知道你要来的。”


我姊妹七个,我最小。小时候我最顽劣,没少让母亲操心和生气。也因而母亲对我最严厉。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秋后,母亲迫于现况,要去兰州看我大姐的孩子。临行前的那段日子,她出来进去,唉声叹气。晚上,母亲把我拖进她的被窝,摩挲着她的儿子的头发,问我:“民,民,你说娘去不去?”她那时的心绪我不懂,我一直以来,总认为母亲不疼爱我,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彻底理解了我的母亲。


我结婚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母亲来城里给我看孩子,那年年终回乡下,恳求我给乡下另一房的孙子买衣服带回去。我没答应。尽管我那时过年什么也没买,手里剩下不到一百块钱,尽管我有千般理由,万种借口,现在我也一丁点一丁点,不会原谅自己。尽管后来我知道了,妻偷偷给买了,让母亲带了回家。


我独立以后,很少想起母亲来。但母亲并没把我忘记,隔三差五从乡下给我捎来花生仁。我回话别捎了,母亲说,“小民自小爱吃花生的。”尽管我早已不是昔年的那个我,也过了昔日喜食花生米的年纪。母亲常说:“最亏欠的就是小民啊!”


母亲患病之后,年岁也大了。我搬房那年,接母亲来城里老院居住。母亲受宠若惊,总觉得亏欠了她的小儿子似的。母亲住进小院,她一刻也不闲着,莳花种菜,把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且母亲还一直忘不了那个,因馋锅饼而哭闹挨打的小男孩,在一年春季沙尘暴天气里,撵着父亲去街上给她儿子买锅饼。


母亲,母亲!您给予了我肉体,给予了我生命,给予了我灵魂,并把我养育大,给了我世间绝无仅有的爱,您怎么就亏欠了您的儿子了呢!?


“子欲孝而亲不待”……


我已经泣不成声……在狗年的大年初一午后,在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三年的日子里,我匍匐在母亲等我的那棵石榴树下……

哭泣的月饼

小时候,家里很穷,姊妹兄弟又多,吃糠咽菜是家常便饭,对于奢侈品,哪里敢想?就是过年过节,也差不多一个样儿。


在乡下农村,八月十五和往常没有多大区别,有钱人家,也顶多买盒月饼,至于我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此,童年时期的中秋节,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特殊的回味,而唯独有一次。


那年,我大概八、九岁的光景,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只知道那夜月明如镜,宅前房后秋跫嘁嘁。


母亲把我从院子外面喊进家来,塞给我一张钱票,说那是五毛钱,嘱咐我拿好了,到村子东头的代销点去买一斤月饼。那晚无风,街道上不似往昔那么多玩耍的孩子,现在想来大概那就是在家团圆了吧?


我捏着毛票,高兴地蹦蹦跳跳,咿咿呀呀着小曲一路而去,思想着这次可以吃到甜甜的月饼了,谁知当我走进柜台,说要买斤月饼之时,却忽然发现手中的那张票子不翼而飞,全身立时吓出了冷汗。


我知道家境日子的艰难,知道每日里挑着担子起早摸黑沿街串乡,敲打着木梆子吆喝着叫卖豆腐的母亲的辛苦,这一惊之下,我咧开嘴哭了。


那个叫做照志爷的,有了灰白胡子的老头,问明了我的情况,递给我一个手电筒(那个时候只有大队长和代销点才有此物),要我回头去找找,我抿了抿眼泪,紧紧张张而又小心翼翼地沿街找去。


说也奇怪,没有一丝风的晚上,找遍了旮旮旯旯、边边沿沿,踅踅回回三四趟,最终也没找到那张皱皱巴巴血汗钱币。送手电筒回去的时候,我绝望地望着代销点里马蹄灯下的老人,欲哭无泪。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老爷爷递给了我一个圆圆大大的月饼,我踌踌躇躇忐忑不安地走回家,怯懦地走到母亲身边。


母亲问:“月饼呢?”


我不敢如实回答,也不敢对视母亲的眼睛,就犹豫着把那个唯一的月饼从背后的小手中捧了母亲面前,母亲似乎愕然了一下,旋即问道:“怎么,就一块?那些呢?”


我的泪水霎时涌上了眼睑,我嗫嚅地小声说被自己吃掉了,话没说完,我嘤嘤而泣,母亲立即回身抄起土炕头上的笤帚,劈头盖脸向我一顿猛打,口里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那是给你奶奶买的!我让你馋,我让你再馋!打死你,打死你!”


我撒腿就跑,跑出了破旧的家门,又跑过前街,一直跑到村前那条清水小河,蹲倒在河沿草丛一隅,我呜呜地哭,发誓再也不回家去……


月儿明晶晶亮闪闪的,投放到河水里,天上一个地上一个,而我的眼里,此时却一片模模糊糊,斑驳不清了……不知何时,我停止了哭泣,仰躺在浅浅的草丛中,伴着时断时续的凄凄虫鸣,我睡着了……


抽泣中,我缓缓醒来,却躺在自家的土炕头上,母亲的身子里侧。我翻了个身去,似乎听到了母亲那压抑着的小声啜泣,那洁白的月光,透过高高西窗口,斜斜地印在土炕的东墙上,我看到了母亲耸动的双肩,而在我的小脑袋一侧,赫然放着两块月饼……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随后又买来了一包,自然,母亲明白了真实发生的一切……


如今,岁月一晃就过去了37个年头,今天的日子,早已没有人家再会为一包月饼发愁,也不会再发生那些令人心碎的故事了。


这几十年来,我也早已淡忘了那件往事,母亲也再没有提说过,只是有好几次,每当月圆中秋,手持月饼的母亲,尚未入口,就簌簌落泪……

 

母亲有一本书

 

我母亲不识字,但她却有一本书。


那是一本16开的大页面书本,厚厚的纸页,蜡黄的表皮,里面夹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袼褙“鞋样”,有奶奶爷爷的,有姐姐哥哥的,也有我的。


母亲经常书不离手,但那时我读不懂。


晨夕间,抑或雨雪天,母亲不能下田忙活,就倚在炕头看“书”。母亲读书不用笔,而用剪,一把铸铁剪刀磨得铮亮,随着那双灵动的手掌,反复比量,一样样鞋样就在母亲的“读书“中摆满了炕头。


母亲说:“三,烧火去。”我嘟着嘴,皱皱眉,极不情愿跨进偏房去,在三块砖支起的铁锅上熬糨糊。母亲就拿来炊帚在纸页上刷,左一道、右一道,匀匀称称,然后对贴色泽、长短不一的布条儿,刷糊好了一大张,就挂起来晾晒。五七天后又取下来,对着书本中的鞋样左铰右铰,挨个裹沿粘糊,用针锥子扎,用长针缝,那鞋底便千针万线密密麻麻。


不几天奶奶的鞋做好了,哥姐的鞋做好了,我的鞋做好了,最后一双,一定才是母亲自己的。


泰安读书的那一年,我20岁了。有一天秋雨中读书,雨点儿啪啦啦敲打着楼门外的梧桐,我忽然抑制不住地想家,故而反复吟咏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读着、读着,我忽地就想起了我母亲床头上的那本书来,那一刻里,我读懂了我的母亲,也读懂了我母亲的那本书:母亲书中的文字,全部写满了“爱”!


如今我早已不穿布鞋了,而我的母亲却依然存留着那本书。


有一天晚饭后叙家常,80多岁高龄的老母亲又一次找出来翻看,而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母亲竟然对大大小小鞋样一一叫出名来,这使在场的每一个人惊愕不已、感叹不已!纷纷说母亲好记性。


我儿子就问:奶奶现在都用不着穿布鞋了,您留着它还干么呢?母亲说:“看看。”


”难道就只是像母亲所说的“看看”么?!我心里明白,母亲是把全家人的生老病死全部揽进了她的胸怀啊!……


我别过头去,眼中滚出了一行热泪。


生活在城市中,每日里进进出出,我观察过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走着的,骑车的,已经极少有人再穿布鞋了。但我却笃信,我们每一位母亲心膺中,一定都有一部硕大无朋的书籍,尽管这部书籍装帧各异,但它实质相通的,——那就是没有一丝华丽的外衣。


我母亲书本里没有文字,但整本都写满了爱!


【作者简介】李学民,男,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当代散文》等报刊。著有散文集《留个人给自己仰望》。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安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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