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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 | 新作品集 | 执迷者手记(节选)

口红主义 口红诗歌 2022-04-23

本期诗人




朵渔,诗人,随笔作家。1973年出生于山东。现居天津等地。


《执迷者手记》是一部由数千条札记组成的关于诗与思的沉思,这本书的别致之处在于潜藏于文本中却又处处绽放的诗意。朵渔对写作的思考,对人生的理解,对世界的看法,就凝聚在一句句精短的格言里。他在尝试用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讲道理”。

 

 

人性中掺杂的恶越多,对这个世界的免疫力越强。向善的意志让人变得虚弱而孤立。 总而言之,人不是按道理生活的,而是依惯性,或被人推挤着。但人总觉得自己生活得很有道理。 当人把自己的那一点思想交托给上-帝保管后,内心的平静才会随之而来。 人们总是向诗要求着太多东西:思想、责任、道德、武器、快感、美丽……诗尽量满足着人们的要求,终于让自己变得蓬头垢面。 抛弃人群,这世界就是你的了。 当仇恨的话语即将喷薄而出时,一定要绷紧嘴唇。 《罗马人书》是世上最美的一封书信,因为那是上-帝拿着保罗的手写下的。 新诗的成就可能比不上古诗,但并非是输给了古诗,而是暂时输给了时间。 诗歌江湖根本就不是一个成熟的共同体,无非是一些友谊的同温层,因此也不存在一个行业的标准。 写作者最好还是少些粉丝或追随者,人会被追随者追杀,以愉快的方式。 在失眠者眼里,床榻犹如一个墓地。 有一刻,你躺在草原上,什么也不看,也不想,被风吹着,靠万有引力而呼吸。 天才的朴素在于能把最简单的事物说清楚。
一个美妙的意象嵌在句子中,如同一粒丢到土里就发芽的种子。 一旦人们在“ZU国”的名义下聚在一起,荒唐的事情就不可避免了。 维特根斯坦说,哲学应该当作诗篇来写。但反过来却不能成立。这是诗的骄傲。 杀伤力最大的武器是枕边人的鼾声。 格言的最大快感在于不讲道理。 当得知他对我的作品充满恶感后,我对他的作品也登时不喜欢了。 袋鼠的两只前腿真是一种尴尬的存在。 理论上,人的双手应该能够统治身体的每个角落,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后背的某个点渐渐成了一块飞地。 如果在批评他人的时候不将自己放进去,那就过于廉价了。





 维特根斯坦说“世界的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世界中一切事情就如它们之所是而是,如它们之所发生而发生”。维的伟大在于他为“思”划定了一个清晰的界限,界限之外的只能沉默。我想说的是,诗正是对这沉默部分的探寻/召唤与僭越,“的确存在着不可言说的东西,它们显示自身,它们就是神秘的事项。”这就是诗的神秘领地。 写完《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时,叔本华只有28岁,如此年轻就参透了生死,不可思议。 按叔本华的表述,被意志控制的人生终是个悲剧,唯有死亡才得解脱。但人仍可借助于艺术按下欲望的暂停键,摆脱意志的奴役,获得短暂的逃逸。 人的成熟度体现在其接受批评的能力。 天才在时代的众多低音里奏响了一段华章。 理解一只狗比理解一个人更容易,因为无需通过人类语言。 恶的无所不能在于对规则的突破和无视;善的脆弱性决定了人的悲剧性,但“人惟其脆弱,才有力量,才有美,才有卓越和高贵”。(纳斯鲍姆) 应向那走出洞穴后又重返洞穴的家伙加额致敬,为他的勇气和带回的真相,他就是不通神的耶□基□和弥赛亚。 灾难像一块滚石,从人生的斜坡上滚下来,将面前的道路砸出一个大坑。 我们总是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赞誉,得不到便会痛苦失望。事实上没人欠我们什么。 不要试图安慰痛苦,痛苦就是被各种安慰喂养大的。 他们在讨论核子战争毁灭人类的可能性。那么,所有人的死亡是否就是一种“非死亡”?或许重回第一亚当的时代,一个新的开端?上-帝应许吗? 当人们起舞时,第一个动作通常是张开双臂。人有飞翔的欲望。 往往是那些被其时代所忽略的古人,成为了我们的同时代人。 圣母的伟大也许正在于她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人生不是一场建构,是交付,是重归于零的过程。 留给人生变轨的机会很少,这些机会还通常会被视作灾难而竭力回避。 有时,意象的拼贴、并置、倒错、缝合等等,只为打破正常的语言逻辑,呈现一个混乱、荒谬、分崩离析的生存真相。


 


我们所展示的“真实”多少都经过了修饰,因未经修饰的真实太过残忍,也不美丽,让人胆怯。如维特根斯坦所言,“我们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的内心,因为我们的内心并不好看。” 枝繁叶茂的人间性虽然肤浅,尚可与虚无对抗一阵。很多人停在这里就不走了,但真正的写作却是返回到旷野中,在大地坚实的基础上,一个人与上-帝对话。 一间单人牢房的特异功能在于:将时间压缩成一张薄饼。 年轻时不愿承认自己只是一块铺路石的命运,中年之后才会乐于承认:是的,只是一块铺路石。 他谦卑的姿态让他更易于收获平庸的赞誉。 祖母去世了,家族里的最长者。从此不再是谁的孙子了,朝前望去,仿佛离人生的终点又少了一道山岭阻隔。 朝霞辉映着教堂尖顶上的吹号天使——这小城里的至高点。 一件作品完成后,会像个孩子一样跟随你一段时间,怎么看都那么可爱。要认清它的优劣,需要等它真正长大。 这个江湖已渐渐分化成众多友谊的同温层,彼此之间体温差异甚大。 归根到底,人的自爱让他存在,如果不再爱自己,存在就是一种酷刑。 写作将一个人唤回孤独的房间。 “基□教没有选派教授,它选派的是使徒。”(克尔凯郭尔)诗征用的则是热情和信-仰,不是技术。 打动读者的心扉算不上什么,让读者产生恋人般的嫉恨才算成功。 人们掩饰起阴部、臀部,因为那里埋藏着羞耻和欲望。掩藏最深的是人心。 孤独不是因为无法与人交流,而是无法与自己交流。 史蒂文斯诗句:“不完美是我们的天堂”,博纳富瓦说:“不完美是顶峰”。作为顶点的死亡也是无法完美的,我们总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有摆脱了事件的诗(瓦雷里),有摆脱了思想的诗(博纳富瓦),有摆脱了主体的诗(史蒂文斯),有摆脱了语言的诗(策兰),一切对羁绊的摆脱都只为更接近纯粹的诗。



 


史蒂文斯最终走向抽象,并从抽象中重新构建出一个具体来。 反复在常识问题上争论,说明我们的诗歌观念已多年未更新。 陷入疯狂之后的尼采应该是平静而幸福的吧,至少没有清醒时那么痛苦了。 用酒精、精液和暴戾浇灌的诗歌心灵,远不如用泪水、痛苦和爱情来得茁壮。 人最幸福的时刻,是独自热情地招待自己的时刻。 一首色情的诗可以让一个名词怀孕。 诗绝非空虚,但没有空和虚也很难有诗。 美好和甜都聚集在舌尖上,悲哀和痛苦让诗拥有了深度和重量。 幸福感太强的人无法写诗。 一行诗犹如莫扎特的一个和弦,微小的天使在其上轻颤。 “诗人有回忆还不够,”里尔克说,“你还得能忘掉它们。”通过什么忘掉?通过写作。 写作,以发现最不堪的自己和最伟大的自我。写作者只会死于精神的怠惰。 他写作的一生堪称竞技的一生,不是与自我,而是与同行。这是对写作和自我的双重伤害。 艺术更新着世界。 伟大的诗将我们混沌的内心秩序清晰呈现。 享受你自由而愉悦的写作吧,在你拥有更多读者和名声之前。 多少愚蠢都是因为自以为真理在握而引起的。 凯尔泰兹在1982年的日记中说,匈牙利作家的问题并不是所谓“由于语言的隔阂而无法与世界对话”,而是“不能向匈牙利人讲话”。我们的问题也庶几如是。



 
创作和性爱一样,如果毫无创造,就会变成一种纯粹的消耗,并最终导向虚妄。 人生是一场必然要输掉的战争,如果你与人为敌的话。唯一的胜机来自与己为敌,来自对自我的深刻否定。 人在虚弱的时候会将任何一点小小的赞誉视作甜品;人只有在自身强大的时候才会将一切批评视作精神的食粮。 相对于那些给我们带来甜品的人,我们更容易记住那些给我们带来鞭子的人。 人们在生活的队列里跑得气喘吁吁,生不如死,就是不敢停下来,生怕被人群抛弃——但人就是这样被生活抛弃的。 努力去创造一种清晰性与神秘性并存的风格。 写作作为一种祈祷仪式的意思是,你只需面对唯一的读者,那就是上-帝。 薇依令人震惊的践行力量来自她伟大、深邃而又狭隘的信仰。 我大概很难再成就其他事业,仅仅写诗这件事,已耗尽我大部分气力。 去追寻诗的真理,但不要为自己的写作找理由。很多人正好相反。 回到写作中就是从一个安全的浅滩重新回到激流中。 孤独就是迷失在人类中,拒绝向他人敞开怀抱,也不再有热情拥抱他人。 现代之前的人们遇到心灵问题还可以遁入修道院,现在几乎无处可逃,只有疯人院。 一个在诗上耗尽了毕生精力的小诗人,诗就是他的一座封闭的小教堂。 一把钥匙从未打开过一把锁,它还可以被称为一把钥匙吗?一个光棍汉从未亲近过一个女人,他却依然被称为一个男人。 发现有人从我的诗里拿走了一个句子,心中窃喜:我的写作终于对别人有了点用处。 在诗里,那撩拨人心灵表皮的轻逸,与那给人重重一击的痛苦,几乎是等重的。 如果你在写作之前没有感受到类似生育前的阵痛,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生命奇迹。 公开出版/发表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尤其是想到它们会被那些你不喜欢或不喜欢你的人读到。 天才的勤奋是天才的组成部分之一。伟大的天才拥有伟大的勤奋,只不过是这勤奋看上去像是一种天生的乐趣而非苦役。连天才的维特根斯坦也不停感叹:“我是太柔和、太脆弱、也太懒散了,干不成任何有意义的事情。” 诗被窒息在知识里的事故时常发生,就像溺死在情感里。 经济的窘迫会迫使一个作家不停地创作,让他著作甚丰;也可能会让他分心去写一些无用的垃圾,以赚取有限的金钱。 他决定将自己涂脏,以防那些坏蛋用下流的方式抹黑自己。 如此伟大的一个人,却整天被便秘困扰——他在卫生间的奋斗史甚至超过了他在事业上的努力。





如果他真的将自己隐藏起来,你就很难找到他。现在,他只是一边藏一边叫着“我要藏起来啦”,你只需循声去找就可以了。 格言就是用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讲道理。 克尔凯郭尔说,在这么嘈杂的世界上,最需要的是沉默,沉默,因为“上-帝的话听不到了”。 有一种隐约的雄心,在写作上,但并不真实地去实现它…… 人们为什么不喜欢喇叭花,这么好养,开花也漂亮……难道仅仅因为它好养? 大师在他的晚年,终于解决掉了困扰他一生的性欲问题——从此他再无困扰,摆脱肉体以步入永恒。 一切文明的进程似乎都是拜美德而来,但人之为人的罪恶本性并未有丝毫改变。当我凝视自己的内心,邪恶的念头每分每秒都在滋生。加缪也慨叹:“我太了解自己,以致不能完全相信纯粹的美德。” 在迷醉的爱情中就不应该有道德存在。诗即如此。 诗在书页中,如同王冠在王国中,那书页中的大片空白绝非浪费,而是诗的万有引力所积聚的场。诗非简单的分行,每一个标点都比城砖还重。加缪说,1905年的俄国革□就是从莫斯科的一间印刷车间的罢工开始的,排字工人们要求将标点符号也作为字数来计算…… 经常是一些坏思想为我们带来隐秘的快感,这卑劣的人性! 一个怀疑主义者所建立的世界总是摇摇晃晃的…… 爱默生认为美国人在机械上如此神奇是因为他们怕苦怕累,天生懒惰(见加缪笔记)。难道我们在机械上的一事无成是因为吃苦耐劳的天赋?不,是一种更可怕的懒惰——思的懒惰。 过于轻逸的风格不足以支撑起沉重的个生命。伟大的轻是那种吹过喜马拉雅的风——翻越了痛苦的顶点。  在异国他乡用母语写作时,我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彻底无用的人,一个足以被饿死的人。齐奥朗说,如果不想被饿死,你只能去卖□,也就是与他人交换生存资源。这种交换使一切行为“都具有了站街的性质”。 当我在内心恶毒地诅咒别人时,内心的痛楚总比反击来得更加猛烈;当我一再为自己辩护,每一声辩护都招来一种责备的目光;而当我软弱、就要将自己放弃时,那谴责的目光又悄悄收回。当我打定主意,这一生要和人去争斗,以获取一场场世俗的胜利,但人和人的斗争没有凯旋者,我注定会一败涂地。只有我和我的斗争,才能决出胜负——那失败者将迎来最终的恩典。 这里的夏天不太像夏天,缺少必要的苍蝇、蚊子和雨水;这里的冬天也不太像冬天,只有依靠回忆,才能保持对北风、雪和严厉的记忆。总之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熟悉的元素,只有蔚蓝、大海和石楠,盛满盲人的眼睛。不必到那霜冻的茅屋里去寻找孤寂,也不必到人群中去寻找友谊,这里每一个朴素的早晨都带来感动。仿佛结在树枝上的少女熟了,在一个寂静的雨夜突然坠落,邀我加入这大地的宴席。 这镇上的小教堂,平实、朴素如风尘仆仆的拿撒勒的耶-稣,门前盛开着一丛野菊花,停车场改成的布道堂。谦卑的牧者,和三三两两的平信徒,在瘟疫肆虐的时代,也有属灵的平安。整整一个夏季,在幽禁中度过,全人类的心灵史上,从未有过的凄惶和无助。空气被暴君统治着,死亡也变得如此平庸。有一次,我从小教堂查完经出来,天色已晚,有三五颗星挂在天际,一弯新月,像上-帝微笑的眼睛。在被恐惧撕裂的夜晚,那天边的微笑,仿佛一切平静的源头。愿我交到你的手中被你捆缚,这胜过多少浪荡的自由啊曾经。 但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上-帝为何要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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